胡松夏

懷念一只羊，一只白色的山羊，一只在夏日的黎明死去的羊。

那是母親在老家院子里喂養的一只羊，一只胡須飄逸帶著幾個羊娃子的白色山羊。

第一次見到那只羊是去年的夏天，那時，它正帶著一群花里胡哨的羊娃子在院子里到處溜達，樣子很悠閑，也很有范兒。第二次是今年春節，因過年放鞭炮，它帶著羊娃子們嚇得躲在羊圈里不敢出來。最后一次見它是前幾天，因家中有事，母親已沒有精力和時間繼續喂養，打算將它們全部賣掉。

那只羊好像聽到了家人關于賣羊的對話，先是傲慢的臉上寫滿憤慨，隨后，清澈的眼睛中又閃爍出一絲絲不屑。似乎這只是一些屬于精神表層的細微的變化，沒有影響到它正常的生活，作為羊的家長，它依然帶領羊娃子們吃草溜達，只是會時不時以柔弱羔羊特有的聲音發出幾聲可憐兮兮的“咩”叫，或許是想以此博取家人的同情。賣羊的計劃最終還是取消了，當然這里面還有其他的原因。

后來，經過商議，家人決定將那只羊和羊娃子們暫時送到隔壁村的親戚家，請親戚幫忙照料一段時間，親戚爽快地答應了?？墒?，當牽著羊們快要走出熟悉的村莊時，那只羊好像看出了事情的端倪，一改唯唯諾諾的沉默，先是一聲低沉的咩叫，似乎是在暗示它的羊娃們，接著頭猛地一扭，身子往后一撤，用盡全力掙斷繩子的束縛后，帶著養娃們邁腿便朝家的方向快速跑去，猶如脫韁的野馬群，動作甚是威猛，那陣勢估計連馬、牛、狗都自嘆不如。

從村口逃回之后，羊們并沒有集體抗議，臉上也沒有寫滿不快，而是和往常一樣簇擁著去享用主人準備好的草料和清水，一切都是那樣的隨意和自然，潰逃時的慌亂似乎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了?？墒?，隨后發生的事情還是證明了那只羊的內心已經萌生新的想法。

準確地說，那算得上是一只非常聽話的山羊，已經五歲了，平日里白天很少單獨跑出去，更不用說黑漆漆的夜晚了。但就在昨天夜里，也就是從村口逃回來第二天的夜晚，那只羊突然改寫了它保持多年的良好記錄，不但大半夜偷偷跑出了院子，而且還是跑到了村后的田地里，吃下了別人投撒的毒藥，黎明時才艱難地回到了家，嘴上掛著白色的泡沫，發出一陣陣緊促的呼吸聲和刺鼻的農藥氣味，有清澈的淚水從眼角流下。它搖搖擺擺，已經站立不穩了，輕輕倒在了羊圈里的干草上。那幾只羊娃子，不知所措地圍在那只羊的身旁，目睹著生命跡象地漸漸消失，一起發出了悲痛的咩咩聲。

那是一只什么樣的羊呢？我相信那是一只會思考的羊。

如果借助人類的思維去閱讀羊的內心，或許會探尋到另一種鮮活的世界。最初，那只羊的每一天都是平平淡淡中度過，自由地吃草，自由地喝水，自由地玩耍，自由地睡覺，快樂總是多于憂傷。但家人的賣羊計劃卻成為它內心傷痕的開始，隨后的寄存計劃和轉運行動，更是讓它的誤解和恐懼逐步加深，以為自己沒有了活路。于是，它在半夜中從羊圈出走，在星光照耀的原野上散步，在徐徐晨風中思考生命，最后又以悲壯決絕的方式宣示了自己的內心。

其實，世界上每一種動物都是有靈性的，它們都有著獨特的語言，更擁有屬于自己的思想?；蛟S，它們對生活的追求和對生命的思索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想象。